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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2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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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2章

陸懷熠年過二旬,不管到了哪,都只有被供著的份兒。他還沒見過要硬生生按著他腦袋,迫著他吃飯的人。

沒人敢,更沒人會做這種莫名其妙的事。

他覺得好笑,便兀自笑出聲來。

“你到底想幹什麽?我說過,我不……”

芫娘怒火中燒,忍不住攥起了手。

一想到今天在鴻運坊沒找見玉環,反倒被陸懷熠纏上已然算是足夠倒黴,如今想讓他緩解些胃疼快點從遠蘿樓離開,竟還要平白受這份糟蹋。

她咬咬牙,索性在屋中掃視一圈,伸手提溜起翠翠的雞毛撣子瞥向陸懷熠:“你到底有完沒完?你胃疼還是我胃疼?你聽不懂人話?”

“我叫你吃飯,你就趕緊吃完,以後少再拿鴻運坊那些事折騰我們。你要是再不吃,我現在就出去叫鴻運坊的人回來。”

陸懷熠垂下眸子,和比自己還矮好些的芫娘四目相對片刻。

最終,他倒吸了一口涼氣:“……”

算了。

她有雞毛撣子,她說得對。

他從善如流地坐下了身,硬著頭皮夾起一只抄手。

碗裏的抄手個大,渾圓,餡料飽滿,皮卻軟而薄,絲毫不比在京中吃過的差。

抄手裏裹了一整只蝦仁,彈軟又嫩滑,沒有什麽特殊的味道,合著肉餡,一時間又格外豐腴。

星點麻醬和辣油滴在抄手上,再加一把芝麻點綴,將原本平淡的口味瞬間調的別出一格。

一口下去,他唇齒間嘗到的,竟全然沒有以往那令人反胃的海腥味,只有好幾種滋味與口感的融會貫通。

陸懷熠細嚼慢咽地品味起來。

鮑魚海參,醉蝦肥蟹,京中奇貨可居的海貨水產他吃過那麽多,卻從沒有一次嘗到過合口的。

甭管是佛跳墻,亦或是醋魚,他吃過的水產海獲太過,反胃過的則更多。

仿佛只要這些沾水的味道一碰到他唇邊,他的胃裏就會不由自主地翻江倒海。

可今天卻有些不同。

直到他吃完整整一只抄手,竟都不似先前那般反應大作。

更有甚者,那些澆在抄手上的麻醬,還能嘗出幾分花生的滋味,令人回味無窮,想來便是有什麽調和的秘方在。

陸懷熠饒有興致地打量著碗裏的抄手:“你包的蝦仁……”

仿佛沒有腥味。

芫娘聞言,這才瞟他一眼,沒好氣道:“沒有腥味?那不是自然?”

“我先前下了那麽多工夫進去,都是為著祛這蝦仁的腥氣。”

“你這也不吃,那也不吃,做兩頓自然能瞧出來你厭腥挑嘴。若不是看你胃疼難耐,情急找不到旁的,我才不自尋這麻煩。”

她先前便用花雕炒了蔥姜,熬到蔥姜酒冒了泡,才把蝦仁放進去灼熟,蒸騰的蔥姜香氣最能克制海腥,便也自然而然能蓋住蝦仁的腥味。

可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,要緊的是現下這抄手是熱騰騰的,若是等到待會放涼,蝦仁沒有腥味才怪。

為了能叫這趁人之危的大祖宗趕緊滾蛋,她算是花空了心思。

翠翠在一旁瞧著,也忍不住幫腔:“小官爺可別說,芫娘做東西哪會有不好吃的?”

“上回連白玉巷的酒樓都專門請芫娘去做過牛舌,連牛舌芫娘都能處理得恰到好處,旁的東西自然也不會差。”

陸懷熠一滯,登時挑眉望向芫娘:“牛舌?你做的?”

當初在白玉巷吃過一回牛舌,他便念念不忘,否則也斷然不會專程去尋,最後被扣在白玉巷裏過了一夜。

牛舌和芫娘的食盒,堪稱香海這小縣城裏的兩大奇跡。

後頭他也去酒樓裏找過兩回,只奈何都未能如願,他還以為是牛舌難得,不是回回都能碰的上。

如今看來,他是踏破鐵鞋無覓處,得來全不費工夫。

芫娘一臉“你才知道”的表情:“那日看見你們進了酒樓,那牛舌就是你吃的吧?”

“難怪……”陸懷熠唇角堆上幾分了然的弧度。

難怪當初的燉牛舌難以下咽,烤牛舌卻驚艷異常。

難怪她的食盒子吃不膩,小縣城中能有這般俗雅共賞的手藝,他倒真是小看了這位姜小娘子。

陸懷熠舀起抄手,又細細打量一番。

這抄手皮薄餡兒大,連褶子都捏的恰到好處,不深不淺,正好能裹挾上紅油和麻醬。

陸懷熠瞧著,心下不由得嘆服。

他隨即從善如流地咽起了抄手。

芫娘本還有一腔子火,此時卻突然消停下許多。

她覺得他吃東西的習慣很特別,和那些尋常的賭徒不大一樣。

他未曾有只言片語,卻能從他身上感受到這碗抄手的美味異常。

雖然他吃起東西來嘴上總挑三嫌四,但是如今瞧見他吃這抄手,卻莫名能讓人感受到一種無聲的褒揚。

平靜和溫雅,好像是他下意識的舉動。

就算是自詡高人一等的姜祿吃東西向來刻意的裝模作樣,卻也丁點和他這行雲流水的動作相較。

陸懷熠吃得雖然細,可卻一丁點也不慢。說來也巧,那一陣一陣的胃疼,恍惚在不知不覺之間,便再次被這不起眼的抄手徹底安撫得熨熨帖帖。

他放下筷子,攤開手像小孩似得給芫娘瞧:“我吃完了。”

芫娘倒是不多話,隨即別開視線泠然起身,將陸懷熠面前的碗筷收了個一幹二凈,轉身對一旁的翠翠道:“翠翠,我先回去了。”

她面兒上絲毫沒有旁的表情,只瞟一眼陸懷熠,儼然只差對陸懷熠說出一句“快點滾蛋”的金口玉言。

只是不料還沒有推開門,門外卻忽然傳來一陣急匆匆的腳步聲。

雜亂的捶敲房門聲伴著男人的叫聲隨即響起。

“翠翠,開門。”

芫娘腳下一頓,下意識側目瞧向翠翠。

莫不是鴻運坊的人去而覆返?

翠翠卻也只有滿眼的疑惑,只好朝芫娘搖搖頭,對著門外道:“誰啊?大白天在門外頭叫魂,還讓不讓人歇息?”

“我還要睡會,有事晚上再來。”

門外的人卻並未就此鎩羽而歸。

“我,狗春兒。”

“快開門,翠翠,我有話跟你說。”

芫娘聞言,慢慢松下一口氣。

狗春兒是這遠蘿樓裏頭的大茶壺。

尋常的青樓妓館裏不止有鴇媽,總還要有雜役狎司,才好開門迎客。若是有人來鬧事砸場子,只管找大茶壺給人打出去算完。

這群大茶壺手黑心更黑,向來跟老鴇是一條心。

為免得和鴇媽生了齟齬,門子裏的姑娘往日倒還要對這些大茶壺巴結幾分,故而他們向來敢在旁人跟前肆無忌憚地討要索取,好些姑娘對他們早就是敢怒不敢言。

一旁的翠翠聽見門外的聲音,臉上便漾出不加掩飾的厭惡,卻又不得不應聲搪塞道:“有什麽事你就直接說。”

“我今天不爽利,下不得床。”

狗春兒這才止了拍門那動靜,攀在翠翠門外頭問:“方才鴻運坊的人跟鴇媽來你屋裏,為著什麽事?”

翠翠皺起眉:“鴻運坊的人亂跑,被鴇媽罵走了,我哪能知道是什麽事?”

“是嗎?”狗春兒冷哼,“我怎麽看見你往柴房裏拿東西呢?”

“翠翠,你是不是把什麽人藏在柴房裏了?”

翠翠眸光一頓,連忙道:“狗春兒大哥,你看錯了吧,柴房裏頭又冷又幹,哪有什麽人藏著?”

“那是紅芍姐姐怕醉了酒被人看見,留著晚上醒酒用的榻。”

狗春兒卻陰惻惻地笑一聲:“沒人?那我就去鴇媽說一聲,可看看鴻運坊裏找的人是不是藏在柴房裏頭。”

“哥看你還是別嘴硬了,哥還能不知道?養個相好,也算不上什麽大事,這滿樓的姑娘,哥是最稀罕你的。”

“哥進去給你好好合計合計,咱們把這事說清楚自然就沒事了。你這會不舒坦也沒事,哥晚上來找你,就一陣子工夫,且不耽誤你陪客去。”

“樓下頭還有事,好翠翠,哥晚上來找你。”

翠翠聽著狗春兒走遠的聲音,眼眸中流轉的波光不由得滯了滯。

柴房是芫娘唯一的落身之處,若是她不應狗春兒,這事當真被老鴇知道,芫娘定會被驅趕出去,到時候芫娘住在遠蘿樓的消息也會不脛而走。

可若是應了狗春兒,那必然又少不得受一番作賤,她打從心底裏厭惡。

翠翠忍不住咬了咬牙,落身在這秦樓楚館之中,既然已經端起這賣笑的飯碗,便是殘花敗柳,哪裏還輪得到什麽願不願意?

她緩緩垂下了目光,像是下定了什麽決心。

一旁的芫娘自然也聽得出那明晃晃的要挾,她很明白狗春兒那所謂的“合計”究竟有什麽真正的意圖。

眼見翠翠就要委曲求全,她連忙牽住翠翠的手,神情凝望地對著翠翠搖搖頭。

“不成,翠翠。遠蘿樓裏誰不知道,那狗春兒絕不是什麽好人,你要是開了這一回例子,往後就甩不掉他了。”

“我等下搬走,到時候他就是給老鴇告了狀,你們只管抵死不認,他找不到人,早晚也是討打。”

“可你孤身一個,能到哪去?你替姜家養活了姜秀才那麽久,如今他半點不念這情分,難道你還要坐在巷子裏過夜麽?就算那孫家大娘待你和善,咱們還能不知這孫大娘又安的什麽心?她分明就是圖你嫁進他們家去。”

“算了。”翠翠嘆氣,“狗春兒惦記著樓裏的人也不是一兩日了,既都早已經落了風塵,立那些志氣又是何必?”

安安穩穩坐在一旁的陸懷熠,這才幽幽打斷道:“你們是不是忘了這屋裏還有個人?”

芫娘一楞,回眸望向陸懷熠,便見他從懷裏頭摸出一沓銀票。

“萬一這好人我能當呢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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